青梅花尽落，黄蝶过梦溪

文/吴紫微

*小花*

“小花”是一株三角梅。

他依稀记得自己的妈妈是一株好漂亮、好漂亮的树，听园艺的给人讲，妈妈是纯正的巴西品种。移栽到广州的苗圃里时，差点丢了性命。其实那时候妈妈也很单薄，也就是一支略茁壮的枝丫罢了。

和妈妈一起来的兄弟姐妹，大多数夭折了。其实广州的气候还可以的，温度呀、湿度呀、光照呀什么的，因为品种特殊，被照顾的也还行。但可能是土的问题，或是照顾的过分，很多莫名其妙就死掉了。

妈妈告诉小花，当初她就是想开花，想活下去，还要漂亮的活下去。我们是花，要想活得好，活得久，只能准时开花、还要开的漂亮。否则，你既没有人爱，也活不久。人家伺候好你，是你的运气；伺候不好你，你也不能耍脾气，要不倒霉的还是你自己。

小花也是妈妈的一根枝丫，直溜溜的，向阳长着，靠着温室的玻璃窗子。小花记得自己刚冒出头的时候，听着长得高大的哥哥姐姐说外面风光多好，小花却只能看到泥土、影子，感受白天黑夜。

为了看外面的风景，为了能和哥哥姐姐们聊，小花拼命的长。哥哥姐姐奚落他，妈妈看他的眼神也奇怪，有点担忧、有点欣慰、有点关爱、有点骄傲。小花想不了那么多，他只想看看更大的世界。

小花清楚的记得，那是一个下雨天，他终于可以露头了。玻璃窗上雨水一绺一绺的走着，外面模模糊糊，温室顶棚上雨声噼噼啪啪的，外面有路、有树、有人，还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，五颜六色。

“妈妈，妈妈你看，外面的世界真漂亮啊……”

“是啊，是啊，你别吵吵，哥哥姐姐们都睡着呢，下雨天适合睡觉哦。”，小花感觉妈妈不是那么高兴。

“我不管，我今天才知道世界这么美，我就是要说，好好漂亮啊。”

“你看吧，你说吧，妈妈在这呢……”，有妈妈在，小花感觉好幸福。

开花的季节到了呢。

小花现在才知道，妈妈这么这么漂亮，丰润的身材、圆圆满满的。哥哥姐姐们也争气，约着一起开，紫色的花满树、满枝丫。阳光斜斜照着，温室里腾着水雾，紫色就晕染开来，整个温室里都是淡淡的雪青色，骄傲、沉静、热烈、自信、自尊……

花期过了的时候，大家都累了，默默的休憩，园林伯伯们给妈妈剪了枝，小花算计着日子，等着下一次开花。

一天，阴着天，有点冷，小花和一些长得好的兄弟姐妹，被一把锋利的剪刀带离了妈妈。小花来不及告别，他说不出话，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，仰望着妈妈，多希望妈妈能看他一眼，妈妈转过头，沉默，还是沉默。

小花知道妈妈当初的眼神为什么了，你长的越好越茁壮，你离开的越早。小花要好好活着，他要成为妈妈那样的三角梅。

 

*小梅*

“小梅”是城里的孩子，但从小喜欢花花草草。

小梅的爸爸妈妈算是干部，在厂子里也很风光。敬业的很，也古板的很，世界永远在变，没变的地方都是充满传统的、封闭的国有厂子。

小梅上学算努力的，上了大学，谈了恋爱，意气风发。青春里百无禁忌、充满幻想或是梦想，那个年纪里，没有理想。

小梅厌恶体制里的生活，那种有开始也知道尽头的生活，那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，却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群。她去了海边，去寻找梦想，去寻找生活。

小梅寻到了爱，还是大学时那个弹着吉他、帅帅的人。恋爱和婚姻之间，有时候隔着的是决心和坚持，有时候隔着的是一个爸爸。小梅认了，吉他男也认了，爸爸满意了，小梅回到了自己该呆的城市。

小梅后边一次次的想证明那是爱，证明爸爸的错误；但不消几年，小梅就开始怀疑曾经的爱能不能变成婚姻。岁月就是这样，总能让你曾经坚信不疑的东西开始摇摇欲坠，让你曾经鄙夷的言行，在自己身上展现。

小梅认命了，接受了爸爸的安排结了婚，都是同事的孩子，上一辈子的同事朋友情，延续下来了。养了孩子，走了老爸的老路，进了体制内，虽然不是一家单位。太多骨子里的东西，你从未发觉，却遵循着路一直在走。

小梅现如今只有一个梦想，一所大房子，一个大花园，可以种几棵树，可以种自己喜欢的花。

小梅告诉自己，我为了孩子，为了我的梦想，我要努力。她想离开体制内了，她想赚足够的钱，她还是想证明给爸爸看，体制内我很优秀，体制外我也能活的很好。

小梅养了很多的花草，小花就是这么来的。当初选择小花的时候，因为有着小花妈妈的照片做广告，小梅毫不犹豫的买了。虽然只是盆栽，但小梅想自己的花园里有了小花会多么漂亮啊，我现在先养着他，让他最终成为一棵漂亮的、大大的三角梅。

小花真的不情愿，他想种在地上，他想和妈妈一样。小梅的家里不大，阳台上的窗户很高，现在的土都是腐殖土，小花不喜欢，没有新鲜的空气，总被小梅修修剪剪，小花总想，让自己好好生长一下不行么？

小梅告诉小花，未来有花园，希望小花陪着她等到那一天。小花答应了，虽然窝憋，也被家里人随意的浇着水、剪着枝、拔着花。小花还是很努力，小花要成为一棵树。为了小梅，也为了自己。

 

*小青*

“小青”是一只绿色的青虫。

小青的妈妈是一只美丽的蝴蝶，黄色的、粉粉的、翅膀上有两只大大的眼睛。

夏天的时候，妈妈在树林里、池塘里、花丛里飞。有更多比妈妈漂亮的蝴蝶，又大又美丽，但妈妈觉得自己就是最美丽的，最美的时光、最好的季节、最快乐的日子。

天气要凉的时候，妈妈也飞不动了。妈妈看着太阳升起得晚了，暮色来临的时候已经冷了，白天的时候需要在石头上多晒太阳了。妈妈知道，自己该走了，一片片树叶开始转黄转红，翻转着离开枝头，妈妈在即将落下的叶子上生下小青。明年，天气暖和的时候，小青会和妈妈一样美丽。

小青和兄弟姐妹们挤在一起，明年要相约着孵化，相约着一起成长，然后一起化蝶。我们是那么脆弱的小东西，我们只能一起努力，才有可能化蝶成功。

小青的命不好，兄弟姐妹们命不好，其实是妈妈选择错了。这些落叶成了花圃沤肥的好材料，被搅碎、被施肥、被密闭掩盖，臭臭的、暗无天日，小青都快窒息了，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。兄弟姐妹们死的死，伤的伤，天各一方，小青还能活下去么？

小青决定好好的睡，睡了就忘了自己在哪，要干什么。命运不是你可以选择的模样，命运是你面对人生的方式。每一次被搬运，铲子划过小青的身体，小青小心翼翼躲闪，好多兄弟姐妹都死心了，但小青不。

小青要成为和妈妈一样的、漂亮的蝴蝶。

这样的梦想，是每一次小青觉得自己坚持不住时，让自己可以温暖的办法。

小青被装到小花的盆子里了，小花告诉小青自己是一棵漂亮的三角梅，虽然现在种在盆子里；小青告诉自己是一只美丽的黄粉蝶，阳光下闪着光的黄粉蝶，虽然现在连小青虫都不是。

他们俩约好了，春天再来的时候，小青要变成小青虫，小花给他叶子吃，然后小花开花的时候，小青保证自己变成一只漂亮的黄粉蝶。

*小花、小青、小梅*

春天来了，小花已经长得比窗台高了，小梅喜欢小花，让小花站在最好的位置上。

小花很骄傲，小花很努力。

六月的阳光，通透而直接，小花最喜欢，小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了，家里太小了，外面路边的树才是小花的梦想。

小花叫小青不要睡了，小青其实已经醒了，只是犹豫要不要醒来，他要告诉尽可能多的兄弟姐妹，一起孵化一起成长一起化蝶，这是妈妈告诉他的。黄粉蝶是弱者，必须一起孵化，一起成长，要不那么多的天敌。化蝶不是努力的事情，是天大的运气。

小青有小花呢，小花让小青随便吃，小花自己努力的长。小梅浇水很及时，施肥也好，通风也不错，小花舍得让小青吃。

小青只叫醒了十几个兄弟姐妹，其他的都死掉了，或是不想再努力了。小青努力的吃，他知道吃的越多，自己离化蝶越近，小花很好，小青一定要变成蝴蝶让小花看，比小花开的三角梅还要漂亮。

小梅身体不好，休假了。家里被老人打扫的很干净，给小梅一株株的花喷水，擦拭叶子。夏天来了，叶子都油绿油绿的，小梅很喜欢这样的消磨时光。因为可以幻想着，等有了花园，这株花应该种在哪儿，那株应该在哪儿，小梅告诉这些花，她一定会做到的，让他们相信自己。

花们都很信，不信又能如何？

“呀，这有一条大青虫……”，小梅吓到了，小青没躲过；

不过小青被发现的瞬间想，我是一条可爱的小青虫，大青虫你还没见过呢？

“好丑，好恶心的虫子……”，小梅扔了喷壶，脸都变色了；

小青赶快的跑，小花尴尬的不行。小青想，我再有两天就能变蝴蝶了，小梅会喜欢的吧。

“虫子还会动，还有、还有，怎么这么多啊……”，小青的兄弟姐妹也被发现了。

“老公、老公，快把虫子都给我拿走，都弄死，我不想见到他们……”，小梅惊恐了。

……

……

……

小梅把小花挪到屋外了，那边有个露台，小花在那看得到天，阳光很烈……

小花还是想成为一棵像妈妈的树，开满花，紫色的，整整的、一树的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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